Manas今年14岁，来自印度，是《堡垒之夜》的忠实玩家。
从2020年8月起，他的推特主页上就频繁出现希望《堡垒之夜》回归App Store的消息。作为一个拥有不到50个粉丝的中学生，在5月3日他一如既往地发布了这样一条推特，期盼《堡垒之夜》能够在5月重新回到他的生活里。
但评论区的成年人们给了他当头一击，有分析案情走势的，有劝诫小孩子少玩游戏的，更有谩骂的。总之就是一个意思，《堡垒之夜》重新上架App Store是白日做梦。
随后Manas更新了一条动态，大意是“我的父母认为花钱买Xbox或PS毫无意义。”不久后，这些内容被Manas从主页删除。
在勇士与恶龙的斗争中，总有无辜群众会被波及。在已经肆虐的飓风中，玩家的想法和愿望并不能左右战局，真正能够左右战局的是背后的利益。
一、 是Epic的临时起意，还是早有预谋？
在这场打着“为自由而战”名号的争斗中，Epic Games（以下简称Epic）给自己的角色是正义的屠龙者，苹果是躺在金山上靠30%抽成牟利的恶龙。
在率土-like游戏中，攻打一座主城需要大量时间铺路，而为了走到巨龙面前正式宣战，Epic谋划已久。
上架App Store的应用程序一律抽成30%，这是默认的行规，App Store不支持第三方支付渠道，也是默认的行规。一开始Epic没有异议，当虚幻引擎和《堡垒之夜》站起来，Epic Games Store（以下简称EGS）有起色了，Epic似乎有一些异议了。
于是在2020年《堡垒之夜》的夏季折扣活动中，同样的游戏道具，苹果内购价格为9.99刀，Epic直购仅需7.99刀。2美刀的差价明晃晃地标着“智商税”三个大字，玩家永远选择便宜的。
当苹果发现Epic擅自加入第三方支付渠道后，紧急下架《堡垒之夜》。随后Epic的CEO Tim Sweeney以“垄断”名义将苹果告上法庭。
显而易见这是个借口，不管Epic究竟是为了捍卫游戏开发者的自由权益还是为了让自己的口袋再鼓一点，总之他的目的达到了。
走完了长达8个月的法律程序后，Epic诉苹果案于5月3日正式开庭。同时，Epic还在全球范围内点火，从澳洲到英国再到欧盟，这场名为“反垄断”的屠龙大戏轰轰烈烈地开场了。
被飓风波及的当然不止《堡垒之夜》的心碎玩家，还有我。
在浏览了5月3日至5月12日共计182份庭审文件后，我整理了一些有效信息，包括App Store的盈利情况、《堡垒之夜》的具体营收、EGS的前期投入与预计回本时间。当然被裹挟的微软也说了不少，比如索尼、任天堂等行业巨头的利润，甚至腾讯网易的流水也被迫公开。
接下来本文将分别从苹果、Epic和微软角度出发分析这场“战役”。
二、 巨龙（苹果）的宝藏数量惊人，App Store利润率近80%
在苹果看来，作为一手缔造了App Store生态的人，收取30%的抽成算是合理，毕竟维和生态也需要相应的成本，怎么好端端的就成了“苹果税”呢？
这一概念的产生与苹果的笔记本电脑相关。早在十多年前，人们就发现同样的内容在苹果端购买就是比在WIN系统购买贵，于是戏称其为“苹果税”。但很快人们就真香了，因为有的软件用起来确实不错，而WIN系统里又没有，于是人们默许了抽成存在。
明明巨龙和群众一直处挺好，不夸我是守护神一类的就算了，怎么还成了恶龙？
要回答这个问题，首先得理清苹果抽成30%的原因，以及抽成30%到底怎么踩痛了勇者Epic的脚。
（1）苹果为什么抽成30%？
Epic说苹果抽成30%就是垄断，所以我们要打败恶龙。那我们先来看看“恶龙”凭什么将“苹果税”定为30%。
在苹果看来，定价30%算是公平且良心，一方面维护iOS独有生态需要成本，另一方面定价30%也只是遵循业内潜规则而已。据材料显示，无论是Google Play、Steam、微软、索尼还是PS平台，都采取了三七分成的配比，而华为则是五五分成。
抽成比乍一看还行，但你可是躺着收钱啊，App Store仿佛聚宝盆，每天一睡醒盆里钱就变多了。而据Epic估测，在2018年和2019年中，阿里巴巴核心商业部分利润率为29.9%和29.4%，但苹果仅凭App Store利润率就高达74.9%和77.8%。
乍一看苹果挣得多和苹果垄断之间似乎也没关系，但在Epic看来，就是因为苹果垄断，所以App Store才能获得这样高的收益。
苹果当即否认，并公开了市场份额占比。资料显示在游戏市场大盘中，苹果仅占比23.3%-37.5%。
何况抽成的也不是只有苹果，索尼也抽啊，对此，Epic方曾被质询为什么不告索尼。Epic市场经理回应“我也不确定索尼是不是真的抽30%。”
以上种种，潜台词就是“苹果并非一家独大，你Epic处处针对我就是别有用心。”
（2）抽成双标Netflix，或引Epic不满？
于是Epic立刻换了个手挥舞“自由”大旗，提交证据的潜台词就是“你们苹果仗着有个App Store随便上下架APP，净搞不公平竞争，实质就是垄断。”
“真公平还得看EGS，同为游戏平台，我们就接入了itch.io（独立游戏平台），实打实反垄断。”
苹果反唇相讥：“我们不上架itch.io可不是为了垄断，是因为它的内容不合时宜。”
关于“不合时宜”，苹果方的解释是“亲爱的法官大人，请允许我用性、暴力等词语概括itch.io上的游戏，我相信任何苹果用户都不会想要在iPhone或者iPad上看到这样的内容，坦诚地说，那些游戏的具体内容甚至让我耻于开口。”
躺枪的itch.io立刻在推特上对“不合时宜的内容”进行了回应，不过有点阴阳怪气。
（家人们看到了吗，苹果建议我们最好别干了，游戏都不合法一天整什么呢？）
（懂了，“敏感内容”这一栏目立即更名为“不可言说”）
言归正传，Epic认为苹果在审核APP时带有垄断色彩，一边冠冕堂皇地下架《堡垒之夜》，却疑似为Netflix这样的头部产品开后门，是典型的“只手遮天”。
众所周知，苹果对上架App Store的应用在嵌入支付方式时有着近乎苛刻的审核标准，任你是谁都不能绕开苹果。
而根据Epic方提交的报告显示，Netflix曾针对用户付费意愿进行过调研，显而易见苹果的抽成会对用户的付费意愿产生负面影响。不少用户考虑到“苹果税”后将放弃从App Store支付，转而通过网页或其他渠道支付。
对此，苹果曾与Netflix协商过降低30%的抽成，尽管尚未有确凿证据，但嫌弃暂时无法洗清。
除了随心所欲的审核标准，开发者协议或成一纸空文。据Epic方提供的邮件证明，某应用程序开发者曾经向苹果方申请获得相关数据，包括应用程序的市场表现等。尽管我们仍未知晓苹果如何回复，但开发者拥有的权利比想象中更受限制。
随后，苹果也对己方不存在垄断行为进行了多角度的自证，顺便“提醒”法官，一旦Epic胜诉，未来将会有更多的效仿者，无论是对司法机关，还是对其他平台以及开发者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
三、 左手EGS、右手《堡垒之夜》，Epic迈上了屠龙道路
在这场资本的博弈中，尽管Epic将自己包装成了捍卫自由的勇士，但无利不起早，其背后的真实目的也值得人们思考。
（1）iOS下架《堡垒之夜》对其总收益有多大影响？
要说Epic发起这场官司纯粹是为了自由，我是不太信的。毕竟《堡垒之夜》可是Epic的看家之作，其吸金能力不容小觑。按照Epic庭审中的说法，iOS下架自家产品可是让他们亏大了，但事实并非如此。
该游戏自2018年上市，单年营收共计55.05亿美元，2019年收入37.09亿美元。发行两年内吸金超90亿美元。
Epic也对《堡垒之夜》2019年整体营收进行了复盘，预计营收41.38亿美元，实际营收37.06亿美元。5月营收达到全年峰值，入账4.2亿美元，11月营收为全年最低，入账1.9亿美元。
在2020年上半年中，《堡垒之夜》吸金20亿美元，5月MAU高达8120万，打破纪录。针对上半年的良好开局，官方大胆预测下半年营收22亿美元。
（出自庭审文件 2021.0504 DX-3774）
既然《堡垒之夜》拥有如此强劲的营收能力，是什么让Epic不惜放弃iOS市场也要和苹果打这场官司呢？
当然是更大的利益，何况iOS始终不是《堡垒之夜》最主要的市场。
就用户分部而言，PS以近40%的占有率处于绝对优势。在游戏被迫下架前，iOS、PC、Xbox与Switch分别占比15%左右，安卓端占有率最低，5%不到。（该游戏曾独立宣发，未直接上架Google Play）
就各平台营收情况而言，PS一直都是《堡垒之夜》最主要的营收来源，占比高达46.8%；Xbox次之，占比27.5%。PC端营收占总比9.6%，Switch占比8.4%，iOS占比8.4%，安卓占比最低，仅0.5%。
庭审中还披露了《堡垒之夜》在各平台被抽成的具体数额。材料显示，仅2019年，微软抽成收入约2.7亿美元，索尼抽成收入约5亿美元，任天堂抽成收入约1.05亿美元，苹果抽成收入约0.77亿美元。
而截至5月13日，官方公开材料中失去了这份文件的踪影，或许和多家公司建议法庭不要泄露敏感数据有关，但间接认可了数据真实性。
（出自庭审文件 2021.0503 DX-4322）
数字客观说明了iOS的确不是《堡垒之夜》的主阵地，回到最初的问题，你Epic为什么不起诉索尼就起诉苹果？当然是因为索尼那里挣更多啊。
满打满算iOS也就占了总营收的10%，何况Mac OS用户仍旧能在电脑上玩到《堡垒之夜》，对Epic而言就是扔玉米捡西瓜的事。又何况苹果也没挣到《堡垒之夜》的抽成费，那四舍五入Epic就不亏。
（2）向苹果宣战对EGS的发展有何益处？
孙悟空曾经说过“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同为平台，App Store是挣了不少，那说不定EGS就是下一个呢？早前Epic就反复对比EGS和App Store，自由大旗一举，说不定未来EGS就能分到一杯羹。
自2018年12月EGS上市以来至今，就没挣到大钱。据财报显示，EGS在2018年和2019年内分别营收1.24亿美元和0.97亿美元，共计2.21亿美元。
图为2018年12月至2019年9月EGS的月营收走势，只有推出新游戏时才略微见涨。在Steam夏促期间，堪堪处于盈利状态。2019年9月推出《无主之地3》时营收达到峰值，获利1400万美元。
坦诚地说，EGS在初期为了向玩家赠送免费游戏花费了不少资金，自2018年12月14日至2019年9月26日，赠送游戏38款，投入成本1165.8万美元，拉拢新用户449万人。
尽管投入了不少成本，用户人数也在激增，但玩家的消费金额并未呈现出明显增长态势。数据显示，为了免费游戏注册EGS账户的玩家中，仅7%有付费行为。
且人均消费也不高，并未与用户增长速率保持一致，换言之，大部分玩家在“白嫖”。
不仅是免费游戏烧钱，独占游戏也花了Epic不少资金。以2019年9月独家推出的《无主之地3》为例，EGS前期投入1.15亿美元，净利润0.92亿美元。
此外，EGS还曾向索尼支付跨平台补偿费用，上文提到PS是《堡垒之夜》玩家的主要阵地，一旦有用户在其他平台支付却在PS端玩游戏势必会对索尼造成亏损。对此，Epic方需以资金补偿。
当然，EGS也不是做慈善，给到他们花钱底气的是官方预测模型，数据显示，2022年就EGS就能回本，再之后就能扭转盈亏，开始获利。
在对EGS的运营模式有了大概的了解后，我们再次回到Epic发起这场“自由之战”的目的。在庭审中，EGS反复强调作为平台其抽成仅12%，远低于同行。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按照预计，2022年EGS就回本了，但现在EGS还在送游戏。作为白嫖游戏的平台，EGS现在是真香，但考虑到回本这种现实问题，未来就不一定了。
既然是扮演正义的屠龙者，那我只能建议Epic好好戴面具。
（3）在这之后，EGS有哪些新动作？
现在是亏了不少，但EGS还是指望回本的。为了回本，它的计划又有哪些呢？
或许是《无主之地3》让EGS尝到了甜头，他们正在考虑从PS平台引进4-6款游戏并尝试独占，为此Epic预计向索尼支付2亿美元。此外，《死亡岛2》和新的《黑道圣徒》或将成为EGS独占产品。
而为了提升《堡垒之夜》的营收，Epic或将推出“火影忍者”等新系列皮肤。
EGS似乎对独占游戏带有执念，但羊毛出在羊身上，前期投入成本越高，未来分摊到每个用户头上的费用未必会少。
四、公主（微软）为爱发电，宣称贩售主机从未获利
屠龙的故事中永远不止“龙”和“勇士”，有时候还有和屠龙者身处同一阵营的公主，虽然公主总是坐在巨龙的金山上，但是公主和勇士一条心。这次的事件里，微软扮演着这样的角色。
（1）为什么微软会蹚浑水
在这之前我也想不通微软为什么要蹚这趟浑水，虽然他们的理由是“苹果一旦限制了虚幻引擎，那对整个行业和游戏开发者而言都是灾难。”
虽然很好听，但请允许我小人之心，一番揣测后发现或许是这两个原因。
早在2011年，微软或许就和苹果有过一些龃龉。彼时iPad上市，但Office却未能上架App Store。据庭审中披露的邮件显示，2012年微软曾与苹果协商回避抽取Office 30%的佣金，但双方未能谈妥。Office上架App Store的进度被一拖再拖，直到苹果相关部门换了个VP，Office才终于在iPad与众人见面。
其次，万一这次苹果倒了，那下一个不妨试试Steam。微软和苹果或许没有太大的利益纠纷，但是同为平台，微软和Steam有。
重新洗牌市场，或许是微软下场的目的也不一定。
（2）微软宣称贩售主机从未获利
尽管未能公开具体数据，但在庭审中，微软方代表人宣称微软在贩售主机的过程中并未获益。
（出自庭审文件2021.0506. doc602）
虽然没有公开自家主机的营收数据，但微软公开了其他人的营收。下图右侧是微软对各主流平台及发行商具体利润的估算数值。作为平台，索尼收入28亿美元，任天堂收入4亿美元。作为游戏发行商，任天堂收入19亿美元，索尼收入13亿美元，EA收入9亿美元，Epic收入6亿美元，暴雪收入6亿美元。
除了这上述公司，微软还对其他游戏厂商的收入进行了推算。报告显示腾讯是整个游戏行业内体量最庞大的公司，在软件及服务领域，年度总营收194亿美元，利润高达63亿美元。
此外还有9家公司的总营收超过10亿美元，其中苹果收入52亿美元，索尼收入41亿美元，Google收入32亿美元，网易收入23亿美元，任天堂收入23亿美元，暴雪收入16亿美元，EA收入12亿美元，Epic收入10亿美元。
虽然微软并未透露具体的营收，又声称其贩售主机没挣到钱，但不难推测，其总收入应该在任天堂之上。
写在最后
在《在缅甸寻找乔治·奥威尔》中有这样一个故事：每年都有一位少年踏上了屠龙之路，但始终没有少年回到村落。这一次村民们跟在少年身后，终于发现坐在恶龙尸体上的少年长出了龙角。
资本的博弈很难用对错断定，但是在屠龙的过程中，无论是Epic还是苹果亦或是微软，没有人是完全善良的。
很难说Epic完全是为了利益，最起码苹果近期下调了佣金，这对小型开发商而言是件好事。12%的抽成或许也不全是为了抢夺市场，在竞争激烈的游戏市场，这样的数值也为游戏人开辟了生存的缝隙。
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
作为旁观者，无论法官如何判定，只希望屠龙少年不会成为下一条恶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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